赴中东出差期间,我与同事辗转奔波,从街上难见行人的利雅得一路来到开罗,感觉回到了人间。“终于看到人了!”初来乍到的一行人对着人来车往的街道感叹道。

  埃及因其悠久灿烂的文明被誉为“世界之母”(Umm al-Dunya)。当你在开罗街头遇到用中文“你好,中国”问候的埃及人时,回以一句夹杂中文和阿拉伯文的“你好,Umm al-Dunya”,立刻会激发当地人强烈的民族自豪感。开罗是埃及文明的见证者,是伊本·白图泰笔下的“城市之母”“广袤肥沃土地的主宰”“来者和去者的相聚之地”“弱者与强者的驻足之处”。

  从开罗机场到酒店的一路上,同行的埃及问题专家给我们普及着各种奇怪的知识点。滔滔不绝间,司机小哥在油门、刹车、换挡之间频繁切换。我坐在副驾驶座位,望着窗外景色,在堵车时光中感受着这座“千塔之城”的独特魅力。

  流动的人类出行发展史

  开罗街头的交通工具,简直就是一部流动的人类出行发展史。马车作为最古老的出行方式,是城市快速路上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线。无论是装饰华丽的景观马车,还是拉着蔬菜、货物的运输马车,“社会地位”都不低。对于前方悠哉踱步的马匹,堵在马车后头的汽车司机多了些耐心;从马车旁经过的车辆为防止惊扰马匹,一般也不鸣笛;在车夫吹口哨和拉扯缰绳之际,马车有时突然加速,展现古代交通工具的“现代速度”。

  车流熙熙攘攘,自行车骑手中不乏具备杂技演员水准的人士,骑着28英寸自行车的大饼小贩一手握着车把手,一手撑着头顶的大饼托盘,在即停即卖与平稳骑行之间自如切换。摩托车的剽悍不止于随意变道、强行加塞、乱闯红灯,更有甚者,在车后排加装俩轮,改装成“前一后三”的非主流四轮摩托。小巴因票价便宜、即招即停,成为开罗街头超载最严重的交通工具,任何时候都可能从任何方向突然驶入,浑身剐蹭的痕迹似乎在向后方车辆炫耀自己“身经百战”。小汽车是最主流的出行交通工具,由于没有强制报废政策和排放标准,街头经常车满为患,从20世纪60年代末的标致504,到一个月前刚上市的新款车型,都能在开罗街头见到。三轮“嘟嘟车”凭借身型小巧的优势,穿梭于城市街巷之中。

  尽管埃及政府多次重拳整治道路交通,开罗的交通拥堵似乎仍是难解的顽疾。有调查显示,开罗的交通拥堵导致埃及每年损失4%的GDP,远高于世界其他主要城市。

  无序中的秩序与温情

  开罗拥堵无序的道路交通,有时也不乏温情。加塞与防加塞考验着每个开罗司机的技术。在开罗堵车数日,我见过嚼着口香糖加塞失败的司机愤怒吐口香糖的场景,见过打着电话的司机一不留神被旁车加塞后猛按喇叭、骂骂咧咧的“路怒症”,也见过旁车司机伸手拍打自己车门示意有急事,后车主动停下让对方变道加塞富有人情味的场景。在一个漠视交通规则的环境中,善意让道又成为支撑社会秩序的道德基石。

  有一次,司机为绕开拥堵路段,开车抄近道钻进一条极窄的小巷。我们的车在这条市井气息浓厚的窄巷中缓慢通过,司机鸣笛示意让行,一旁挺着啤酒肚、正与摊贩讨价还价的中年顾客见状立即收腹挺胸,顺便充当一把“人肉后视镜”。车子即将驶出巷子时,巷口的台阶和隔离柱让司机犯了难:一旦油门跟着感觉走,剐蹭在所难免。不远处皮肤黝黑的小哥见状,主动上前帮忙,听口音像是苏丹人。司机在苏丹小哥的指挥下,油门一踩一松、方向盘一打一回,三下五除二顺利驶出巷口。素不相识的两人在十几秒的时间里,完成国际合作。

  还有一次,司机小哥将车横停在路边斜车位的几辆车前,自己临时下车办事,留我们一车人在车上等待。几分钟后,旁边车辆鸣笛示意我们让道。我摇下车窗,告知我们的司机暂时离开。旁车司机似乎有些心急,又鸣笛几声。路边一位热心大爷,随手拦下一辆车,对年轻的司机低语几句,青年遂下车来到我们车上,发动车辆、放手刹、倒车、停车、拉手刹、熄火、下车、关门,开上自己的车离去。一气呵成的熟练操作表明,这在开罗社会很常见,似乎不值一提,却让我们一车人感叹陌生人之间的信任感。

  20世纪80年代,印度作家阿米塔夫·戈什在游历埃及后曾感叹:开罗是“埃及自己的隐喻”。作为非洲和阿拉伯地区最大的城市,开罗在看似无序的结构中,在满大街弥漫的浓烈汽油味和各种交通乱象中,构建起一套融合文明传统、道德价值、情感因素和实用主义的“秩序”。

  在这一支撑整个埃及社会运行的秩序下,开罗这座城市的奥秘需要像剥洋葱般层层揭开,其文明内核如同汽车底盘,在承载现代文明带来的快速变化的同时,牵引着社会的平稳发展与变革。堵在文明十字路口的世界,更需要耐心去践行“道并行而不相悖”,开罗式堵车给出了“世界之母”自己的答案。

  (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)